陆绩
绩昔常见同郡邹邠,字伯岐,与邑人书,叹杨子云所述《太玄》,连推求玄本,不能得也。镇南将军刘景升遣梁国成奇修鄙州,奇将《玄经》自随,时虽幅写一通,年尚暗稚,甫学《书》、《毛诗》,王谊人事,未能深索玄道真,故不为也。后数年专精读之,半岁间粗觉其意,于是草创注解,未能也。章陵宋仲子为作解诂,后奇复衔命寻盟,仲子以所解付奇与安远将军彭城张子布,绩得览焉。
仲子之思虑,诚为深笃,然玄道广远,淹废历载,师读断绝,难可一备,故往往有违本错误。绩智意岂能弘裕?顾圣人有所不知,匹夫误有所达,加缘先王询于刍荛之谊,故遂卒有所述,就以仲子解为本,其合于道者,因仍其说,其失者,因释而正之。所以不复为一解,欲令学者瞻览彼此,论其曲直,故合联之尔。
夫《玄》之大义,揲蓍之谓,而仲子失其旨归。休咎之占,靡所取定,虽得文间义说,大体乖矣。《书》曰:“若网在纲,有条而弗紊。”今纲不正,欲弗紊,不可得已。绩不敢苟好著作以虚誉也,庶合道真,使《玄》不为后世所尤而已。
昔杨子云述《玄经》,而刘歆观之,谓曰:“雄空自苦,今学经者有禄利,然尚不能明《易》,又如《玄》何,吾恐后人用覆酱瓿。”雄笑而不应。雄卒,大司空王邑纳言严尤闻雄死,谓桓谭曰:“玄其传乎?”谭曰:“必传,顾君与谭,不及见也。”
班固赞叙雄事曰:“凡人贵远贱近,亲见杨雄禄位容貌不能动人,故轻其书。杨子云之言,文谊至深,论不诡于圣人,若使遭遇时君,更阅贤智,为所称善,则必度越诸子矣。自雄之没,至今四十余年,其《法言》大行,而《玄》终未显。”
又张平子与崔子玉书曰:“乃者以朝驾明日披读《(西汉)扬雄撰《太玄经》繁体版》,知子云特极隂阳之数也。以其满泛故,故时人不务此,非特传记之属,心实与五经拟,汉家得二百岁卒乎?所以作兴者之数,其道必显一代,常然之符也。《玄》四百岁其兴乎?竭己精思,以揆其义,更使人难论隂阳之事。足下纍世穷道极微,子孙必命世不绝,且幅写一通藏之,以待能者。”绩论数君所云,知杨子云《太玄》无疆也。
歆云经将覆没,犹《法言》而今显扬。歆之虑寻于是为漏,固曰“《法言》大行,而《玄》终未显;固虽云终不必其废,有愈于歆,谭云必传,顾谭与君不见也。而《玄》果传,谭所思过固远矣。平子云汉之四百其兴乎,汉元至今四百年矣,其道大显,处期甚效厥迹速,其最复优乎!且以歆《历谱》之隐奥,班固《汉书》之渊弘,桓谭《新论》之深远,尚不能镜照《玄经》废兴之数,况夫王邑、严尤之伦乎!
览平子书,令子玉深藏以待能者。子玉为世大儒,平子嫌不能理,但令深藏,益明玄经之为乎验,虽平子焯亮其道,处其炽兴之期,人之材意,相倍如此。雄叹曰:“师旷之调锺,俟知音之在后。孔子作《春秋》,冀君子之将睹。”信哉斯言!于是乎验。
雄受气纯和,韬真含道,通敏睿达,钩深致远,建立《玄经》,与圣人同趣,虽周公繇大《易》,孔子修《春秋》,不能是过。论其所述,终年不能尽其美也。考之古今,宜曰圣人。
昔孔子在衰周之时,不见深识,或遭困苦,谓之佞人;列国智士,称之达者,不曰圣人,唯弟子中言其圣耳。逮至孟轲、孙卿之徒,及汉世贤人君子,咸并服德归美,谓之圣人,用《春秋》以为王法,故遂隆崇,莫有非毁。
杨子云亦生衰乱之世,虽不见用,智者识焉,桓谭之绝伦,称曰圣人,其事与孔子相似。又述《玄经》,平子处其将兴之期,果如其言,若玄道不应天合神,平子无以知其行数。若平子瞽言期应,不宜效验如合符契也。作而应天,非圣如何!
昔诗称“母氏圣善”,《多方》曰“惟圣罔念作狂,惟狂克念作圣”,《洪范》曰“睿作圣”,孟轲谓“柳下惠作圣人”。由是言之,人之受性,聪明纯淑,无所系亥,顺天道,履仁谊,因可谓之圣人,何常之有乎!世不达圣贤之数,谓圣人如鬼神而非人类,岂不远哉?凡人贱近而贵远,闻绩所云,其笑必矣。冀值识者,有以察焉。